2010年9月15日星期三

「學術」叫教會太沉重嗎?

筆者早前就楊慶球教授的新作執筆批評,兩篇短文在網絡世界廣泛流傳,據聞在香港教會和神學同道中引起了些話題,筆者原意是拋磚引玉,盼望獲有識之士加入討論,其中以雷競業教授博客的回應最為突出 (當然,須要特別提及的是張國棟兄在其博客內所引申的其他問題也是重要的) 。筆者原本想就此擱筆,專心撰寫一篇較像樣的書評以表本人觀點,不欲在網上再就此事多加意見,但近日在網上看到影音使團就梁斐生教授就「方舟」一事所提出的批判的反應,觸動筆者一些思緒,以致再細看雷競業教授博客的回應,心中頓浮起一些鬱結。

首先,楊書的序中作者明說:「有我本人的價值取向。」 (xiv) 楊教授沒有最詳談他的價值取向具體內容,以我理解,楊教授此話意思是指他的研究進路和詮釋角度有某種立場。這也並非什麼奇怪之事。但雷教授在其序言中,卻推崇此書「沒有用一個假定的神學框架去處理所有神學家 …作者並沒有把自己的神學強行套在他的介紹中。」(ix) 雷教授此話似乎是想標榜楊書能做到一種不帶有任何神學預設甚至信仰觀點的框架來介紹這些神學家。但從我的閱讀經驗中體會的並非如雷教授所言的這回事,但這並非我在此文想處理的問題。問題是,在雷教授博客中為楊教授護航時,卻又拋出一個奇怪的理由:楊書其實是以一個福音派神學教授的角度寫的!那請問雷教授:福音派神學角度算一種神學框架嗎?若雷教授所言屬實,福音派信仰是楊教授「自己的神學」嗎?我關心的問題並非應否用福音派神學框架來做研究,反而關心的問題是雷教授似乎想用「福音派」作為為楊教授寫作動機和用意作為理由來解釋書中的觀點,以為我們一旦帶了「福音派」的眼鏡看楊書後,問題就自然能應刃而解!但有這回事嗎?!

其次,雷教授在博客回應中,指楊書的寫作對象是福音派的一般信徒。問題又出現了。首先,楊書的序從側面而言,他的對象並非局限於福音派信徒,楊書似乎是面向「在香港、中國大陸, …神學院的學生、城市教會的同工進修班,大學的碩士、博士班同學。」 (Xiii) 驟眼看來就可以想像到當中對象的差異,可能有非信徒、有無神論者、有資深牧者、有拿了幾個博士學位後來進修神學的等等。筆者奇怪的是,雷教授基於什麼原因並且自信楊書是寫給福音派信徒看呢?而且還要是「一般信徒」?還有,另一個筆者認為是更值得深思的問題,按雷教授的思路,福音派教會一直對某些神學家懷有敵意,楊書其實已經能突破此框框,「能幫助更多的福音信徒進入其他新教傳統的神學家的豐富思想,已是『功德無量」』,我想問雷教授他心目中這些思想封閉的福音派教會和信徒是什人?他如何確定福音派的信徒就一定視「巴特已經跡近異端,田立克更可能是魔鬼的化身」,請雷教授不要「老屈」福音派信徒!也不要輕視福音派一般信徒的理解和閱讀能力。倘若楊書是一本入門書,入門書不是應該盡量持平,好讓讀者能較客觀和全面地掌握神學家的思想嗎?

我在此文沒有深入討論兩篇短評及雷教授的回應,原因是我不認為雷教授在學理上作過深入和直接的討論。他所作出的大部份是一種帶著「善意」的估計和猜想楊教授的意思。反而,我在本文關心的是,雷教授為楊書辯解時的背後的心態。

就筆者理解,學術規範是指對所研究的文本作出判斷和評價時,必須建基於扎實的理解和分析,並且須要使用精確的概念和合理的推論來表達研究者的觀點。這些對研究者而言是用以區別「意見」和「理解」的關鍵。因此,請別誤會「學術」就必然是指某些不吃人間煙火之人所從事的純概念性的遊戲,反倒當我們要進行一種認真的理解時,就必須要有這種準備。這些標準,我認為尤其適用於一些多年來受過嚴謹西方學術訓練,並現在正從事教研工作的學者而言。我這樣說,並非指這些人就不應和不能寫些較輕鬆的作品,他們當然可以寫散文寫詩,以此寄托他們的情懷和感思。但當他們要向學生和學者介紹某位大詩人大散文家時,他就不能以一種寫詩寫散文的心境來介紹,他須要以一種持平、客觀但有立場、建於堅實的文獻閱讀、甚至與整個學術群體有所對話的情況下,對這些文本作出分析。這不僅是一個學人應有的態度,更是一種尊重文本和文本作者,和尊重閱讀群體的應有態度。

依此,一個學人的信念在什麼情況下可以並且應該改變上述的規定?其次,這個學人所預設的閱讀群體的信念又是否可以和應該改變上述的規定?或者,在什麼情況下,一個學人的信念能成為其他人評估他的作品時的有效標準?我認為現時有一種講法是危險的,就是「他用某種信念來研究這些作品,所以我們應該用較同情的角度來理解他的詮釋。」我不否定每個人都有他的取向,學人更會有他的價值信念,甚至我認為學人應該不要把一已的信念隱藏在研究後面,反倒須要放於讀者前面讓大家評價。但我們是否就應該接受一已的信念可以導致某些沒有符合學術規範的研究?難道一個支持政治自由主義的學人,他在授課時可以不尊重馬克思的文本而對他作出武斷甚至錯誤的論述?尤其當他的課堂是介紹廿世紀的政治哲學選讀時,難道讀者不是期望這位教授能持平並以準確和清晰的概念來介紹每位思想家嗎?甚至,這位學人不是應該推進他的學生和學習群體的閱讀水平,把最當前的馬克思研究的高出平作品介紹給他的讀者和學生!我們什麼時候把學人和教授的授課和寫作水平拉低至一個地步,以為在眾人視他為異端時夠膽講講他就已經了不起!

難怪余達心院長曾對福音派提出語重心長的批評:福音派須不斷批判自己!最後,回應雷教授一句:當我們真是「無知」時,或許更接近真理,反倒我們的敵人並非「無知」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