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5日星期四

神學小品之四:辯證神學

對西方神學史稍有認識的都知道,在二十世紀初德語神學世界中出現過一場「辯證神學」運動,這場被學者稱為辯證神學的運動在神學史上佔據著重要的位置,它將歐洲十八十九世紀以來的新教神學 (或稱為自由神學) 給予最嚴厲的攻擊,並為近代新教神學的發展奠定根本性的基礎。

據黑格爾 (Hegel) 的辯證法邏輯而言,「辯證」意指兩種對立之物件,正題與反題間經過矛盾的對立後綜合和提升到另一合題中。這種類似的觀點被廿世紀初的一批神學家所挪用,他們基本上反對自由神學所隱含的那種神學人類學,企圖透過分析人的宗教體驗來理解上帝本身,同時對於他們所認為的那種科學化的宗教歷史法採取批判的態度。辯證神學宣告神與人、上帝與世界有著一種辯證上的矛盾,當中存在著極大鴻溝,這鴻溝無法透過人的宗教性或歷史批判學來跨越,只能從上帝那邊出發。「不再是我們抓住上帝,而是我們被上帝抓住。」

其實,辯證的思想可追溯到路德的神學,路德的「律法與福音」、「神學與哲學」、「揭示和隱藏的上帝」和「榮耀的上帝和十架的上帝」等等,都顯示出某種帶有對立而統合的神學。辯證神學的重要成員巴特 (Karl Barth) 早年受業於自由神學,但已經受其老師馬堡大學的哈曼 (Wilhelm Herrmann) 思想中的辯證原素影響甚深。巴特無法同意自由神學中辯證中兩極的平衡穩定狀態,他認為上帝的「是」必然克勝上帝的「否」,這種「是」的最終勝利把辯證帶進更高的統合當中。

依此,上帝啟示自身於基督內在生命並給予我們的自由神學觀點,被巴特修改成為:上帝啟示自身於基督的啟示的客觀真實當中。一切收歸於上帝自身當中,惟獨上帝展開整個神學的探索,而非人的內在宗教經驗。辯證神學告訴我們,神學真正的起始點在於上帝,一切人為的努力 (包括神學本身) 都是相對的,一切都是恩典,所以這是一種極盡謙卑的神學,但同時又是極盡批判的神學。

神學小品之三:後現代神學

「後現代」本身就存在一種不確定性,這種難以捉摸的感覺套在神學上就更讓人產生一種遠離傳統和離經叛道的感覺。後現代思潮其實並非什麼洪水猛獸,像人類歷史文化的其他思潮運動一樣,總是對前人的某些信奉的信念起著懷疑和批判,繼而嘗試發現一種更貼近世界和真理的理解。簡單而言,後現代思潮就是一種對建立現代性的觀點和假說,或現代性所塑造的世界圖象,進行徹底批判的運動。

後現代思潮拒絕承認存在某些普遍和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理性準則,所有的理性觀和概念都帶有文化的語境和脈絡,因此,理性體系原只是一套事,帶有強烈的處境化和相對化;所以,宏大、統合和普遍的概念架構再不被視為真實和理所當然的,真理被相對化而被視為不同世界中論述的權力角力遊戲;拒絕承認啟蒙以降的大一統的歷史邏輯發展,歷史更多被表述為斷裂和非延續性,更不會承認有一種所謂的客觀歷史面貌;人的自我更多被認為是多層次維度所交織而成的存在,其社會、語言、文化條件皆塑造出這個自我,而非預先被給予在一種心物對立、超越主體的種種形而上學假設中。

依此,後現代神學所要批評的當然就是帶著強烈啟蒙和現代性思想假設的神學體系,倘若現代性所陳述的圖象只是諸多事之一,神學又何須肩負起這種現代性神學所製造出來的重擔!基督教神學可拋棄由柏拉圖以降的存有論背負的種種神學形而上學預設,換之以一種更強調事特質的神學故事,以歷史、故事、傳統、語境來描述上帝;同時,後現代神學更覺醒神學論述中的權力滲透,將權力中心加以解構,使得種種被多種權力覆蓋的論述和真象被揭示。在掃除和清算這些主體的操控後,讓「他者」的聲音和故事得以被述說,後現代神學因而更關心一種他者的倫理學考慮,這種從他者的視角再次進入「超越」(beyond) 的路途,帶領後現代神學以一種迂迴的方式,走上一條「後世俗化的思維」(post-secular thinking) 道路 。

神學小品之二:三一神學

自從巴特 (Karl Barth) 將三一論重新放置於系統神學的首要位置後,近代神學中無不重視三一論在整個神學系統中的位置。及至當代神學的發展中,有一種所謂「三一論的復興」(Renaissance of Trinity) 的現象,就是每一種神學傳統、學派或專業都企圖重新詮釋三一論,並以三一論的視角來處理其他神學課題。三一論由此不單不再是一種屬於上帝奧秘的神學理論,而是整個神學體系的核心,並引導神學進入社會和文化的一個重要基礎。

從啟示的主體和行動而言,三一論首要關注當然是上帝的存有,這個存有的揭示和被認識當然又跟啟示行動相關,以致上帝的存有 (Being) 和上帝的行動 (Act) 是互為扣緊的,離開上帝啟示自身的行動,就無法理解上帝自身的存有;而上帝所揭示的行動也就是上帝存有本身。上帝奧秘的三一存有也就在三一的啟示行動中揭示,三一的啟示在創造、拯救和護佑中彰顯,上帝這種經世的活動 (economic act) 正揭示出上帝自身內蘊的存有。從而察見離開三一論,根本無從理解基督教的啟示觀和上帝論。

從存有論而言,三一論把一種關係性的存有論 (relational ontology) 引入神學中,讓上帝觀念打破了靜態和進程的兩種極端,建立一種愛的團契生命的上帝存有。這種既強調「三」的個別性又強調「一」的統合性的三一關係論,亦提供了批判西方那種單子論的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的社群論的有力武器。可見,三一論又為人的社群性 (human sociality) 和教會這群體奠定重要的基礎。

三一論的豐富神學資源大量被解放神學和婦女神學所挪用,前者利用三一論中對愛、平等和公義的存有論基礎來批判社會的壓迫和政治上的操控;後者將三一內陰性傳統加以發揮來批判父權操控下的陽性傳統上帝觀。三一論的討論還被當代神學家轉嫁到生態神學、宗教對話、神學與科學、神死神學、終末論、文化神學與合一運動中。相信三一論的討論還會持續並值得華人教會所注意。

神學小品之一:生態神學

生態神學是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才正式崛興的神學運動,始於對當時日益嚴重的生態問題的關注的一種基督教覺醒和回應。這種對生態的關懷不僅是某一特定的神學課題的強調,而是將生態關懷主導整個神學方向,將很多傳統的神學課題,放在生態關懷的亮光中予以重新詮釋。所以,生態神學基本上是一場神學運動,而非持守某些特定信念的學派。

生態神學旨在一方面重尋基督宗教傳統中的生態智慧,用以對治當前環境的生態災難和不公義的景況;同時,又嘗試因著生態危機所提出的挑戰,來更新甚至批判基督宗教傳統。這種兩層的檢視就是為生態災難中的文化習性提供一種基督教神學的批判,同時又就基督教作出一種生態式的清算和整理。因此,生態神學不僅關心基督教如何回應生態和環保等問題,它更為基督教在一個生態危機的時代中作出更新和轉化的機會。這就意味著生態神學不僅是一種基督教的環境倫理學,不只是關注一些倫理的法則,而是涉及基督教信仰如何看待生命各類別和層次的綜合性表達。依此,生態神學要求基督教群體在關注生命和進行信仰實踐時,考慮一種生態的維度和視野。

由於生態神學是一種全方位檢查基督教信仰的生態關懷的神學運動,以致是一種以生態視野來重新詮釋基督信仰的學問,它就不僅是一種創造論的神學,而是須要對基督教信仰的所有層面(如:三一論、創造、人、罪、拯救、聖禮、教會和終末等)作出評論的神學,須要注意的是,生態神學並非僅對一些抽象的神學論述感興趣,它跟隨著解放神學的路線,非常重視理論與踐行之間的互動,亦同時關心信仰生命內在的靈性維度與外在的實踐活動。而在云云的討論中,基督教生態神學須要檢視的教義可歸納為:一種缺乏內蘊性的超越上帝觀、人觀的二元論觀點、純然個人式而缺乏宇宙性維度的救恩論和傾向離世的終末論。

生態神學並非僅關心自然的狀態,而是就上帝、人和世界如何能建立一種更具關係性和有機性的整體的神學考慮。以致在上帝觀的層面上,更多強調一種動態、內蘊和貼近人類文化歷史的上帝觀;在救恩論和終末論上,重新指出基督教傳統中的宇宙性的救贖觀點,將歷史的終結視為上帝臨在的「同歸於一」(recapitulation) 。除了這些神學的理論外,更關心和肯定生態問題與社會、政治和文化上的不公義問題息息相關。以致在神學上須要就對大地的資源進行不公義的剝削的經濟和文化的意識形態進行抗爭和批判。從而將生態公義 (eco-justice) 和生態學(ecology) 和神學 (theology) 相結合起來,建構一種能回應當前環境災難的神學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