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球教授新作《二十世紀神學選讀》 (簡稱《楊書》) 旨在深入淺出介紹十九及廿世紀神學家的思想面貌。《楊書》著力最深乃介紹巴特、田立克、潘霍華、尼布爾、布特曼、杜倫斯和根頓。本人認為《楊書》於介紹田立克部份處傷痕纍纍,分為外傷與內傷。
外傷者,觸及表皮,未及經胳,故無性命之危,然表皮之傷易受風寒之襲,透出傷者太意之錯,仍是學人大忌。外傷舉凡有九:
1. 在介紹Tillich 生平的書中,只提W. & M. Pauck, Paul Tillich: His Life and Thought而隻字不提 Tillich的 On the Boundary是危險的
2. 「1929至1933年間,他在法蘭克福任教,期間作為海德格和布特曼等人的同事和朋友」 (《楊書,頁125》Tillich 與 Heidegger 和 Bultmann為同事的時間,應是 Tillich 在馬堡大學的日子,而非文中提到 1929-1933年間的法蘭克福
3. 「他積極參與各種團體討論 …」(《楊書,頁125》到美國 (1933) 前,Tillich 參與各種團體的討論中,應特別提到宗教社會主義的參與,這方面影響他往後的發展有深遠的影響,但作者隻字不提
4. 《楊書,頁126》提到 On the boundary, The Protestant Era和 The shaking of the Foundation是「他早期的三本講道集」,這是非常大的錯誤。首先,On the boundary和The Protestant Era並非講道集,On the boundary是Tillich到美國後的一個自傳式回顧,The Protestant Era是美國友人學者替他早期在德國時的文章翻譯並結集出版,真正在美國出版的講道集是The shaking of the Foundation,New Being 和 Eternal Now
5. 在介紹Tillich的Systematic Theology (以下稱 ST) 的五部份時,第三部論 “Existence and Christ” ,作者誤寫「新存有與基督」 (《楊書,頁127》),實是錯誤
6. 在介紹 ST時,作者將第三部份 “Being and God”竟然寫成「上帝的存有」,和第三部份 “Existence and Christ” 寫成「存有與基督」 (《楊書,頁130-131》)。依此,可見作者並無意識到翻譯時,”Being” 和 “existence” 統譯為「存有」這問題。我個人習慣譯 “Being” 為「存有」,”existence” 為「實存」
7. 按照Tillich在 ST, Vol. 3 的分類,生命的多重維度的整合是包括:無機 (inorganic) 、有機 (organic) 、心理 (psychic) 和靈 (spirit) ,而非作者所言的植物性、動物性、人性和靈性等 (《楊書,頁139》)
8. 作者指出歷史解釋有正面,但卻不一定可以實現,然後以進程哲學及烏托邦思想為例。(《楊書,頁142》) 但翻查 Tillich原著,該頁並無談及「進程哲學」而只是談論一種有 progressivism 和有確定目標的烏托邦主義。作者將此觀念與 process philosophy 混淆了
9. 作者談到教會時,把 Tillich 重要的 latent and manifest church 區分,理解為是可見與不可見的教會,是錯誤的。(《楊書,頁143》)作者用「真正教會」來描述屬靈群體也是誤導的。(《楊書,頁143》) Tillich 談到屬靈群體時,是表達新存有和屬靈臨在 (spiritual presence) 該群體中時的本質狀態 (essential stage) ,而並沒有一種「真」和「假」的判斷,而只有 essential 和 existential 的兩個層面。
內傷者,傷及五臟六腑,奇經八脈。風邪入侵,陰陽失調,溫寒相雜,輕則心術不正,重則返魂無術。內傷舉凡有十:
1. 作者嘗言 Tillich乃以神學為護教之學,然行文中只側重他以哲學與神學相關聯,完全忽視他的護教神學乃植根於基督教古典的護教傳統。這種錯誤的印象完全是作者沒有細讀 Tillich的 A History of Christian Thought之故,就算時間不夠,稍為看看該書Carl Braaten所寫的Tillich and the Classical Christian Tradition的序言就可化解這種誤解。
2. Tillich是一位綜合型和站在基督教的護教傳統上的神學家,這個重點在文章中無法體會,完全無法得知 Tillich所承繼的幾個重要傳統:護教傳統、路德宗、浪漫主義、德國觀念論以致存在主義等思想對 Tillich的影響,更甚的是Tillich如何挪用這些資源而加以轉化。
3. 「導言部份充分顯示田立克是哲學家,整個神學的討論是放在一種特殊哲學的範疇中」(《楊書,頁132》) 根據作者交待ST導言部份是田立克使用關聯法,究竟作者如何從關聯法的使用來推論出田立克是一位哲學家?倘若使用哲學語言來理解某些神學理念,或以哲學框架來跟神學進行某種對話就是哲學家,顯然作者對哲學和田立克都不甚理解。其次,關聯法又是一種什麼的特殊哲學範疇?作者不單沒有交待,其實,關聯法作為一種基督教傳統的護教方法並非新鮮,而德國的十九世紀新教神學亦多用此方法。
4. 作者對 Tillich的基督論著力不少,但缺乏準確的理解。「田立克避免使用耶穌基督的名字,以致整個基督論太哲學性及太抽離人性」(《楊書,頁137》) 田立克經常使用 “Jesus as the Christ” ,那是否「避免使用耶穌基督的名字」呢?田立克的基督論是否太哲學性及太抽離人性呢?其實,在Tillich 的基督論中,正正是要針對人的具體實存狀態,因為他極力在基督論中緊貼人性的問題來思考,而基督論中的耶穌的人性亦正是Tillich的關心所在。因此這判語並不公平。
5. 「田立克的神學是從處理人的存在境況開始,道成肉身在他看來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並不贊同古代信經中有關耶穌的神人二性的討論及定案」(《楊書,頁137》) 作者這個判斷非常武斷。田立克對古典的迦克敦信經的不滿,並非因為他認為道成肉身是不可能!首先,Tillich 不贊同迦克敦信經中的基督論語言,是因為信經中仍然保留了「本性」(nature) 這其實帶有強烈歧義的語言來描述耶穌基督。若作者細看這部份時,會發現Tillich 非常清楚早期古典基督論的兩種立場:Logos-Christology 和 adaptionist Christology,並且提出要互補。倘若作者片面地認為Tillich 是因為用了某些頗為哲學化的用語就指責他的基督論是抽象的話,那就證明作者是不得要領。其次,Tillich對 “Incarnation” 的傳統教會的理解有保留,關鍵在於「道成肉身」往往令人帶有 “metamorphosis” (變形) 的宗教想像!試看 Tillich自己的解釋, “When Christianity uses the term ‘Incarnation’, it tries to express the paradox that he who transcends the universe appears in it and under its conditions…. But the connotation of the term leads to ideas which can hardly be distinguished from pagan transmutation myths … The incarnation of the Logos is not metamorphosis but his total manifestation in a personal life. But manifestation in a personal life is a dynamic process involving tensions, risks, dangers and determination by freedom as well as by destiny. This is the adoption side, without which the Incarnation accent would make unreal the living picture of the Christ” (ST, Vol.2, p.149) 可見,Tillich是嘗試以另一種進路來理解 “Incarnation”
6. 「他把耶穌的救贖解析為心理醫治;赦免解析為被接納 …」(《楊書,頁138》) 作者把耶穌的救贖解釋為心理醫治,是莫名其妙和誤導性的。他的神學,以致基督論和救贖論都是ontological的,這傾向當然有心理上和社會性的含意,但我們就不能說只是一種心理學意義下的心理安慰而已
7. 「把基督看成意義與事件分家,為了保證上帝的超越獨一,重返神格唯一論。」(《楊書,頁139》) 究竟 Tillich 的上帝觀是否有形態論的問題倒是值得探討的,但若斷言他有動態式的神格唯一論的危險就略為武斷。正如前文所言,Tillich 的基督論是努力平衡Logos-Christology 和 adaptionist Christology。並且,所謂基督的意義和事件分家,應作詳解,Tillich 把 Jesus as the Christ 分為兩個屬次:歷史事件和接受事件。這兩個層次須要分開討論但並非指他們無關
8. 作者再以「人性」來譯 “manhood” (《楊書,頁138》)正是未明白 Tillich為何指責以 “nature” (性) 來處理基督論的問題
9. 作者談到聖靈時,有段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但這靈是誰?靈是「上帝的臨在」,這上帝是誰?田立克認為這靈與耶穌分離,縱然耶穌彰顯了靈的作為,也不能把二者等同 …」(《楊書,頁140》) 作者顯然沒有注意到Tillich在ST III的Spirit-Christology的部份強調「基督就是靈」(p.146)
10. 最後,作者著力在討論田立克的神學知識論時,批判田氏的象徵論流於主觀主義的危險,行文間表達出作者不滿田氏的神學中無法開展出一種具備實在論 (realist) 的神學知識進路,作者指責Tillich的神學有主觀主義 (subjectivism) 的危險,這個陳舊的批評以前作者已經作過,這相信是對 Tillich其中一個最嚴重的誤解。Tillich的神學一直強調神人間的動態性互動,他並無意要以人的主體性來統攝上帝的客體性,並且Tillich從來沒有說過要以人的主體性作為出發點來做神學,這種德意志的神學人類學,是Tillich所反對的。要緊記的是,神學以分析人的實存狀況為出發點,不代表該神學就必然是以人作為主體為出發點來推導出神學。作者出現這種誤讀,相信是作者固守某種狹隘的神學科學觀所致。
2010年8月14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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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則留言:
批評得很好, 用心仔細而沒有意氣! 其實作者不懂某神學家就無謂寫他 ...
francis
幸好看到這個評論,否則我這個 "神學的門外漢" 可能會被誤導呢!
贊輝
呵呵, 感覺這個很深奧, 神似乎離我們太遠了, 我們只能從精神上對他們一種敬佩.
翻譯
我是楊慶球的同事,對Keith和其他網上的書評有些回應,希望是有建設性的溝通。見
http://kinyiplouie.blogspot.com/2010/09/blog-post.html
競業
其實你地呢班福音派既神學教授, 可唔可以花多d時間讀多幾本書, 一日到黑唸住教神學同牧養兼顧, 自己又身兼幾職, 走黎走去...每人每日既時間都係得24小時, 你地已經老人十幾年, 精力又唔夠, 好心就唔好咁貪心, 又要做牧師, 又要做教授. 我明白, 係平信徒面前, 係牧師面前, 自己身為一個教授係好有面, 有過癮既事, 因為有班白痴俾你點. 所以你地唔甘於只係困係神學院, 要時時刻刻走出去, (睇穿你地, 目的唔係為左牧養教會), 作威作福.
書唔好好地去讀既後果就係俾人踢爆你地不學無術囉. 衰左就條氣唔順, 唔肯去承受唔勤力讀書既後果. 楊慶球以前開平信徒神學課程既時候, 有個後生仔落堂問佢兩句, 都未去到質疑既地步, 楊教授就覺得人地係挑戰佢既權威, 即刻起晒"角". 我當然明白, 教授入到教會, 牧師即刻變左隻狗, 跟出跟入, 平信徒好似遇見神, 教授前教授後, 果種被追捧既感覺係好過癮, 而家俾人打回原形, 當然火都起埋.
但係, 人地陳家富不嬲都係謙謙君子, 斯斯文文. 連佢既批評都俾人話係"強烈", "唔客氣", 會唔會過份左d呢?! 我而家咁講野就真係叫做唔客氣喇!!
書又唔好好地去讀, 又要出黎作威作福, 衰左又要發爛渣, 算點呀, 真係以為自己大晒?!
陈家富博士是不是有写田立克神学家的通识书籍?这里的讨论里面提到的书籍,大部分是田立克的原著,华人的神学工作者整理田立克的思想的书籍有那些代表性的推介?
多謝Christopher的詢問,華人學者中有賴品超撰寫的《開放與委身 : 田立克的神學與宗敎對話》及陳家富的《田立克:邊緣上的神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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