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23日星期三

神學家之生死愛慾:潘霍華【1】

在戰火連天,煙銷處處的歲月中,兒女私情是珍貴卻又奢侈。一個瘋狂的年代能留下多少窩心體貼的情話?片言隻語紙短情長就夠多少個難捱的晚上消受。這些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革命和戰爭年日,人的命途是流轉不定的,是那淀籃湖水中飄向大海的枯葉,身不由己。

在須要拋頭灑血的日子中,奢侈的情與高貴的愛叫人有不能承受的重,以致林覺民念玆在茲的愛妻愛兒終究在大理想大時代中被放下。若這位革命烈士覺得追求天長地久的生生相戀是負疚的,他就只能在曾經擁有中依戀徘徊並毅然捨棄。在讀他的《與妻訣別書》時,覺民不是在生和死中抉擇,而是選取了最輕省的放下,

「吾誠願與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時勢觀之,天災可以死,盜賊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輩處今日之中國,無時無地不可以死,到那時使吾眼睜睜看汝死,或使汝眼睜睜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離散不相見,徒使兩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試問古來幾曾見破鏡重圓?則較死尤苦也。將奈之何!今日吾與汝幸雙健,天下之人,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不可數計;鐘情如我輩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顧汝也。」

於他而言是輕輕的把一己之性命放下,情跟愛在放棄時又真能不罪疚嗎?倘若不該愛的年代要愛是痛,能不愛的卻為何又偏要走上注定是痛的路?我在讀潘霍華 (Bonhoeffer)和瑪莉亞 (Maria von Wedemeyer) 的獄中情書時這樣問。

潘霍華與瑪莉亞於 1942年夏天開始交往,潘氏 36歲,瑪莉亞 18歲;其時潘霍華正參與反抗和刺殺希特拉的謀反行動,未幾事敗,潘氏被納粹捉拿,在被收監前的 1943年,他倆共訂盟約,之後倆人就再無法在監獄外再見面,直至潘霍華於 1945年在納粹手下受難。獄中情書是潘氏收監至死前與瑪莉亞的海誓山盟。

長達約兩年的書信中,透現潘霍華的掙扎和期盼,不自由的身軀與無助的前路成為他更堅定地相信上帝的信仰;正如他說,自此他的生命就與瑪莉亞連在一起,「我們根本不能祈求輕省的人生 …我們的幸福在另外的、隱匿之處,我們的幸福是現今的,從前是為自己求的,從今以後則是我倆共同的功課。」

是的,對潘霍華而言,這是神學、也是生命;但對瑪莉亞而言,就只是一份生死與共的情愛,沒有太多深邃的理論亦無須過於沉重的信仰反思!她期盼的就是他倆有共赴前路的未來。對一個方華二八的少女而言,這都是承受不了的重。


當期盼和等待變得抽象的現今時代,潘氏的情書展現了另一種生命的可能,另一種愛的可能,是一種痛過方知情重的可能。畢竟這離開這個俗世太遠。

1 則留言:

匿名 說...

陳博士,這篇潘霍華的文章寫得感人,可以說是另類的生命教育文章。
感人如斯,開首先引用林覺民的文章,後才寫主角潘氏二人,文章更覺凄美。
一提,你的文筆想是受董橋等名家薰陶?掂!
支持出書!
期待潘二!